在北京,一家相当著名的教育机构:上濒教育的创始人兰海是我的表妹,上周,我正好有一个机会到北京出差一周,在期间抽了两个半天去他们公司,旁听了他们的一个内部会议,以及他们的一堂《通识2》的课程,另外一起吃了两顿饭,聊了很多很多话题,兰海希望我能够写点东西。
不过,我决定自我挑战一把,把这篇文章,写成某种报道的形式,看看效果如果。我不是记者,当时也没有做什么记录,只能凭记忆了,在真实性上,只怕会有点偏差。OK,下面开始。。。
“你知道为什么德国人要那么认真的研究中国的教育吗?因为,研究一个国家的教育,就是在研究一个国家的未来。研究教育就是研究一个国家的人力资源。”兰海这么对我说:“但是,我对这个国家的教育,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社会资源。”
那天,我们在上濒边上的一家饭店里吃饭,一顿饭从下午5点,吃到晚上9点,聊了将近4个小时,但是大体上都是围绕着孩子、教育、以及上濒的故事展开的。在那之前,我旁听了他们的一个内部会议,按照他们自己的叫法:“回课”。
每个周一的下午,上濒的老师和教育顾问会在一起开一个“回课”会。那是一个非常惊人的会议,上课的老师们,会一个一个孩子的回顾上个周末上课的情况,针对每个孩子,老师需要填写2张A4的情况总结表,包括孩子上课时的投入程度、专注程度、理解程度、举了几次手、被动回答了几次问题、主动回答了几次问题、主动提问了几次、与老师的交流效果如何、与同时上课的孩子的交流情况如何、也就是说,老师们把每一个孩子在课堂上的几乎每一个表现,都全部记下来了!
兰海后来对我说:“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盲点,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训练老师的吗,我们会让一个人坐在上课老师的盲区,在一节课的时间里,举N次数字牌,然后看老师有没有注意到,而且不记错,不漏掉。”
在上一次课之前,他们会做点对点的备课,会为每一个孩子制定一个目标,例如:在下一节课要主动回答两次问题;在回答问题时,不要东拉西扯,每次的时间不能超过5秒钟等等。老师会这样备课:“我计划向某某孩子主动提问他三次,其中要有两次,对他的回答表示赞赏。”这样一份精耕细作的备课计划,在课后会被仔细的评估效果,这样的过程,就称之为“回课”。
回课的时候,老师的口气往往是这样的:“某某的表现,简直好得出乎我的意料,太棒了”,然后其他的老师就会露出或赞赏,或欣慰的表情。有时候,就会继续讨论:咱们是不是该调整一下他的成长计划了,他在这方面已经进步很大了。有时候是这样说的:“这堂课,我给他的目标是能够更好的投入到课程中来,至少主动回答一次问题。没想到,他专注得不得了,主动回答了5次以上的问题,而且回答的质量还非常高。”然后其他老师就会回顾:“哇,你们还记得他刚来的时候吗。。。”
让老师们自豪的事情还很多,那天的回课,就提到了一个孩子:“他过来上我们的课,其实是逃掉了一个xx等级考试。”然后老师们就会兴高采烈的议论两句。然后再确认一下:这是孩子的意见呢?还是他父母也认为到上濒来上课比去考试更加重要。如果他的父母也这么认为,那就太棒了!
当然,总会有让人头痛的孩子,还有的孩子在课堂上直接闹起来了,在回课的时候,有好几个这样的孩子,都在课堂上动用了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兰海突然发问了——她现在开会通常都只是听,不随意插话——这几个孩子是不是互相都认识的呀?然后教育顾问会提供更多的线索,某某和某某是认识的,他们又是某某家介绍来的,他们好像是生活在一个社区的。兰海就说:“这个要深入调查一下,另外,一般这样小孩子情绪倾向的情况,可能,与家庭当中父亲角色缺失有关,去查一下他们的爸爸,比结果更重要的是看清楚背后的原因,这样才能帮到他们。”于是开会的人都爆笑起来,因为她这个口气,太像是侦探了。
后来,兰海还跟我说了另外一个更神的案子:“有一回,我跟他们说,某某小孩,肯定是从外地来北京的,而且呆过不止一个城市,你们去查。他们后来一调查,果然!他们都说:‘兰海,你简直神了!’”
心理分析,是“回课”上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上课老师会提供有关小孩的非常生动的细节,比如:“五个孩子在完成了任务后,我让他们给自己一个评价,某某给自己的评价是C,其实他做的挺好的。另外那个某某,其实他完成得并不好,可以说是五个孩子里最差的,但是他也是最想给自己A的人。他们在那里商量,怎么给自己评分,后来商量出来决定抓阄。某某特别想给自己打A,因为他做阄的时候,做了2个A在里面,但是他又不好意思,抽到了一个A,又放回去了,再抽到一个A,嘴里嘟囔着,怎么又是一个A啊,最后他挺不情愿的给自己打了一个B,因为看到其他小孩的自我评价了。如果让他第一个给自己打的话,我相信他是会给自己A的。”
回课的过程,基本上就是这样了,上课老师会回顾课堂上孩子的情况,教育顾问会提供更多的有关孩子的家庭、生活、日常言行等信息。在讨论之后,教育顾问会记下一些任务,去和孩子的家长做更多的沟通配合。在随后周二周三的会议上,老师们还会根据上周的情况,讨论下一节课如何安排座位、如何提问、对每个孩子的侧重点是什么,等等等等。
我对兰海说:“你们这样的做法,在教育领域我以前没有听说过,但是我不是太惊讶,因为在医院,这样的方式是他们通常采用的,不就是每周的专家会诊嘛——讨论病情,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是的,从医学上来说,医生们从来都很清楚,每一个病人都是不同的,只能一个一个根据实际情况来治疗。不能因为这些病人住在同一个病房,就每次开同样的药。但是,在传统的学校教育中,因材施教的做法,往往非常少见。主观的原因我们不讨论,一个班级5~60个学生的现实,也使得老师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有精力,仔细的分析每一个学生的情况,来做这么精准的因材施教。从这一点来说,上濒的孩子们,真的是非常幸运。
到周末的时候,我又去了一次上濒,旁听了他们的一堂《通识2》的课程。上濒最有特色的,就是他们的“通识”课程,通识课程的重点是在知识领域上扩展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内容,社会能力上重点在于培养孩子的沟通和思考能力。而我去听的,是一堂生命课程中的血液课。一堂课整整上了两个小时,上课的十个孩子,有一个上初一,其他的还在读小学六年级。一堂课两小时,学生们上得非常的专注,期间一个小男孩去上了趟厕所,还是赶着跑回来的。
兰海告诉我:“你知道一口气上两个小时,是什么概念吗?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但是,咱们的孩子就能够一直保持高度的注意力。为什么通常的学校上课,只能上45分钟?其实,并不仅仅是孩子的问题。”
那堂讲血液的课,是这么上的:首先构造了一个故事,某某上班女郎,在过人行横道线时,被车撞了,送到医院以后,需要抢救,并且紧急输血。在这个过程中,通过让孩子们画一个十字路口的各个方向的交通信号灯的颜色和是否点亮,来培养记忆与推理能力;然后在车祸发生后,让每个孩子了解如何打120急救电话,需要讲哪些要点;在进入输血主题以后,首先给他们一份1页A4左右的阅读材料,介绍血型的知识,并且要求每人画一幅“脑图”;然后展示了一系列的漫画,非常有趣味的描述了各种不同的血型,通常是什么样的性格,同时让孩子们描述自己的性格;再后来是介绍血液循环系统、介绍血液的重要性,占人体的比例,失血的危险以及血液的各种组成成份,已经各种成份的作用等等。最后,老师还布置一个课后作业,每人写一篇200字的作文,题名叫《奉献》。
总之,这是一趟内容极其丰富的课,明显的跨领域、跨学科,同时全方位的锻炼与培养孩子们的能力。而且,在知识性与趣味性方面,做到了很好的平衡。
回顾一些课堂细节吧。。。
老师:大家知道,在哪些情况下人会失血吗?
学生(七嘴八舌):在受伤的情况下。
某学生:老师,最近我老是被蚊子咬。。。(老师和孩子们都笑起来了。)
某学生接着说:老师,你知道什么叫日积月累吗?(哄堂大笑)
老师赶紧补充了一些血液能够自我恢复的知识。
老师:一个人的全身的血液,占整个体重的7~8%,大家计算一下,自己的血液有多少。
一个小胖墩,一边算一边嘟囔:“算了不说行吗?我都不好意思了”。然后又接着说:“哎呀,四舍五入行吗?”
边上的人都爆笑起来了。
老师:一个人失血如果超过20%,就需要抢救了,如果超过30%,就会有生命危险。在动脉里的血液流速快,而静脉里的血液流速慢。如果割破了静脉,失血的速度就慢一些,如果是动脉,失血就会很快了。
某学生:老师,那如果自杀的话。。。
老师:打住打住,自杀咱这就不深入讨论了。。。(众大笑)
其实还有很多有趣的细节,不过我的记忆力有限,想不起更多了。。。所以我后来跟兰海讨论过一个方法,能不能将这样的课堂,全都录下来,放到网上去?从展现上濒的教育来说,这是非常生动的例子呀。但是,上濒也有另外的考虑,这样的课程,是上濒最大的特色与优势所在,如果公开出去,那就。。。
教育,不仅仅发生在课堂上,孩子一进上濒,其实教育就已经开始了。有时候表现为打趣,有时候完全像朋友之间的闲聊,我就看到兰海抓住了一个小男孩:“过来,过来,把手伸出来”,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拍下了他的手指甲,然后威胁他“下个礼拜过来的时候,我要是看到你的指甲还这样,哼哼”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兰海会找那些小孩:“过来,抱一个”,有一个害羞的,就往后躲。兰海就说:“那就找一个不那么害羞的。”然后就找到另外一个小孩“狠狠”的 抱了一下。
以前我看钱穆的《师友杂忆》,谈到他自己的教育理念,当初钱先生有机会接手一个小学来当校长,决定实践自己的教育理念“教育生活化,生活教育化。”我在上濒看到的,就是类似的状况,在课堂上,老师像朋友一样跟孩子们交流;而在课堂之外,那些像朋友一样的老师,其实一直在做着潜移默化的教育。
我的一个感想是:这样的教育,真好!另一个感想是:钱穆先生,是真正的大师!
兰海告诉我:一个小孩刚刚到上濒的时候,他们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不做任何干涉,就是要看看这个孩子最真实的样子,强的弱的,都能到一个极致 ,然后才决定如何实施调整的手段。
上濒的课非常的棒,但是,他们最重要的目的,并非教授知识。兰海告诉我:“上课只是一种形式,是一种手段,就像我们的营地活动一样,目的是培养能力,调整性格,发掘潜力。这要比一些单一的知识和技能,重要得多。”他们的《通识1》的课程,是面向更加小一些的孩子,那些课程,并不希望家长在家里再次查问孩子在课堂上学了些什么,因为那些知识点,不是关键。到了《通识2》的课程,才鼓励家长跟孩子们在家里探讨一些课程中的内容。
“现在,越来越多的家长,看到了上濒这种教育的价值,我们现在的各个班,全部都爆满了。每次看到这些孩子,看到他们上课,看到他们的进步,我都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的”兰海在最后这么对我说。而我的回答是:“我从来都不怀疑你们会越来越好,我唯一的疑问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把分部开到上海来?这样我儿子就能够来上你们的课了!赶紧啊!”
结语
这篇文章已经写了不少了,需要一个简短的结尾,就分个一二三四五吧。
1、在中国,教育资源依然是稀缺资源,优质的教育资源,更是少之又少,而能够像上濒这样精耕细作,因材施教的教育机构,简直少得可以称之为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的孩子,应该都不会有这样的幸运,可以加入上濒这样的学校,可以遇到上濒这样的老师,这真是一件让人深深叹息的事情。
2、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上濒能够成长到现在的10倍,甚至100倍的规模,但是,如果规模的扩展会造成质量的下降,那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好。
3、上濒想要扩张,最大的困难是教师的培养。在我看来,现有的师范院校教育体制,几乎不可能培养出符合上濒要求的教师来。(这个看法,未征求过兰海的意见)因此,上濒不但需要研究如何更好的教育孩子,还需要研究如何更好、更快的培养优秀的教师。
4、我向兰海提过一个建议,在上濒内部安装尽可能多的摄像头,将上课、课后、甚至老师的开会、讨论,都尽可能的录制下来。现在完善一下,可以有这么几种用途:精简的剪辑之后,可以放在外网做宣传素材;较为丰富的剪辑之后,可以在上濒内部找一个大电视机循环播放,作为给家长看的节目;每年给每个孩子剪辑出一个版本,作为孩子在上濒的成长记录;丰富的原始素材,可以作为上濒教师培训的基本资料与历史存档。
5、另外能够想到的一个建议,是教师本地化的问题,教育上海本地孩子的教师,最好能够有较多的上海背景,否则无论是与孩子,还是与家长的交流,都可能会有较大的困难。因此,一定数量的本地教师,是相当必要的。
嗯,就到这里吧。。。